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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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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

秦顧本該立刻拔劍,大腦卻像死機了一樣一片空白。

眼中只剩下青年眉心黑紫的龍紋。

村民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,秦顧卻很清楚。

歸墟龍族,寰宇的主宰,天地的魔尊。

…他的師弟。

季允出現在這裏做什麽?

覆生半月有餘,他不是沒想過季允會來抓他回去,但根據原著推測,現在正是季允平定內亂,坐穩魔尊之位的時候。

他明明應該全身心投入魔疆,分不出身來管他的。

所以在魔尊之位面前,季允竟然選擇了跑到這裏來抓他?

魔物可不守什麽道義,魔疆一朝不穩,季允首當其沖,會有性命之憂。

開什麽玩笑,秦顧忍不住想:這小子是不是瘋了?

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,他驚惶交加下的第一反應,依舊是關心季允。

季允笑容依舊:“師兄?”

這一聲恍如隔世,卻著實將秦顧拉回現實。

他本對身死的十年沒有概念,可見到季允,秦顧才恍然發覺,十年真的很久很久,久到足以把一個熟悉的青年,雕刻成如今這樣成熟陌生的模樣。

他終於不像自己的師弟了,而成為噩夢裏那個毀天滅地的魔尊。

他的五官依舊如記憶中那般完美無瑕,可眉眼間凝聚不散的疲憊,卻像一把利刃紮進秦顧的心間。

不知怎的,一個念頭撞入腦海:

他過得並不好。

可那又與他有什麽關系?

人魔殊途,此番重逢,他們是敵非友。

季允微笑著走了過來,佳兒驚喜地叫道:“顧哥哥,你回來啦!剛剛多虧了這位大哥哥…”

女孩稚嫩的嗓音讓秦顧驟然清醒,緩緩松開摁著劍柄的手。

他不能對季允拔劍相向,至少現在不能。

佳兒還在季允手上,還有這些無辜的村民,他不能不顧他們的安危。

“是嗎?”秦顧只能勉強自己做出無事發生的樣子,“剛剛發生了什麽?”

佳兒回憶道:“剛剛有一條大蛇…特別特別大,要不是這位大哥哥及時趕來,我們就遭殃啦!”

大蛇?

秦顧點頭:“那還真是驚險,佳兒好好謝過哥哥了嗎?”

季允臉上流露出幾許驚訝,似乎沒想到秦顧這麽和顏悅色。

秦顧自己也沒想到,精神緊繃到太陽穴都抽痛,他還能對著季允這張臉笑得出來。

佳兒笑得燦爛,用力點頭,秦顧順勢伸手,將佳兒從季允懷裏接過。

這一動作多少帶了幾分不容置喙,好在季允並沒有阻攔,一接到佳兒,秦顧立刻轉身領著她去找林姨娘。

做這一切的時候,他時刻感到一道灼熱的目光跟隨著自己,幾乎要把脊背都融化。

果然,轉過頭,便與季允四目相對。

季允的眼睛亮了起來,好像看見他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一樣。

秦顧掐了自己一把,冷聲道:“跟我走。”

從燦爛暖陽到極地寒霜,態度的變化不過轉眼之間。

季允低下頭,任憑秦顧抓著他的手,用力一扯,帶著他往結界外走去。

這只手曾經溫柔地撫摸他的傷口,如今卻毫不留情地在皮肉上留下掐痕。

二人在林間疾行,直到營地看不見了,秦顧才停下腳步,頭也不回:

“蛇妖襲擊營地,是你做的。”

這不是一個問句。

恰好有修為至高的妖獸來犯,恰好被季允斬殺,時間精準到分毫不差,這世上哪有這麽多恰好?

季允也沒有辯白,很快承認:“是我做的。”

話音剛落,劍出鞘發出“錚”的一聲,他看著秦顧像被踩到尾巴的貓,猛地舉劍掄了過來。

長劍游走,最終緊貼著脖頸停了下來,秦顧白皙的臉因情緒激動而泛起紅色:“你來做什麽?”

季允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團紅暈。

而秦顧遠沒有這麽淡然,季允身上的壓迫感讓他險些喘不過氣。

他身死時,季允已經突破至合體期,但他身上的威壓遠沒有現在來的恐怖。

他的修為到什麽高度了?

自己能拖住他多久?

十分鐘?一分鐘?三十秒?

如果交手,他絕無勝算。

可如果不交手,季允真的會放過他們嗎?

時間分秒流逝,劍貼著頸部動脈,只下切幾厘就是血流如註,季允卻像毫無所察般不甚在意,認真道:“師兄不告而別,我只是想見你。”

又反問道:“師兄怎麽不穿紅衣了?”

——秦顧的紅色外袍在與熊妖的對陣中被撕碎了,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衣。

為什麽要問這麽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?

秦顧拿不準季允的態度,語氣生硬:“與你有什麽關系?”

回應他的卻是季允眼底深深的落寞,只見季允擡起手,掌心抵著劍刃緩緩滑下。

劍上傳來阻力,他壓著那劍砍入自己的皮肉。

在劍刃劃破季允脖頸,就要切割到更深層的剎那,秦顧猛地撤劍後退,因為退得太猛,還險些趔趄:“季洵卿…!”

季允笑道:“師兄生氣的時候,總喜歡這麽叫我。”

他的聲音很輕,帶著無邊的寂寞和病態的眷戀,讓秦顧毛骨悚然。

秦顧強捱著翻湧的情緒:“你想尋死?”

季允問他:“師兄會難過嗎?”

秦顧眉心緊蹙,語氣急急:“我救你,不是為了讓你尋死的!”

季允又笑了,眼裏卻沒有笑意:“那師兄是為了什麽救我?”

是為了讓我這十年每一日都深陷思念的泥潭無法自贖,還是為了讓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心如刀絞?

他看著秦顧被失望盈滿的眼眸,“我好想你”四個字如鯁在喉,怎麽也說不出口了。

原著中季允極善偽裝,每一個表情都堪稱精心設計,秦顧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落寞是真是假:“你是真的不知道,還是在與我裝?”

“那是人命,”他急促地呼吸著,“那是人命!”

鮮活的、滾燙的人命。

原著中的季允痛恨這個世界,於是黎民百姓也列入他覆仇的範圍。

可你呢?你的恨來自何處,又為什麽要報應在無辜之人身上?

季允突然動了。

冷風襲來,秦顧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,便被鉗制住手腕,狠狠摁在了樹幹上。

一陣天旋地轉,手腕被捏到發疼,秦顧掙紮了下,沒有掙開。

季允的動作卻不是帶有殺意的發難,他居高臨下,纖長的睫毛如鴉羽顫動:“師兄,我別無選擇。”

他們離得太近,近到季允的每一次發音都像敲擊秦顧的鼓膜,他終於從這個迫切而充滿占有欲的姿勢裏察覺出了什麽,但怒火卻先一步占了上風。閆扇挺

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,秦顧用力一推,揚起手——

啪!

季允被扇得側過臉,目光閃爍,似乎已經驚呆了。

秦顧氣喘籲籲:“毀滅城邦,屠殺無辜,就是你說的別無選擇?”

這半月,他見過太多廢墟和遺骸,聽過太多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,每每閉上眼,人們絕望而麻木的臉龐都讓他夜不能寐。

為了什麽?

他將自己的命都算計進去,當做棋子,妄想自己的死能夠換來萬世安泰,可現實何其諷刺,幾乎讓他無所遁形。

這終於爆發如火山噴湧的怒火,究竟是在惱季允,還是在惱他自己?

季允覆又低下頭,抿緊了唇瓣:“如果我說,不是我做的,師兄會信嗎?”

秦顧不答,沈默就是最好的回應。

季允自嘲地笑了笑:“師兄不信。”

信與不信,難道很重要麽?

秦顧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個音節:“…季允,我信錯了你。”

林地傳來腳步聲,二人俱是一驚,季允迅速擦去眼角濕潤,與此同時,林姨娘抱著佳兒從來路走出。

佳兒看看秦顧,又看看季允:“哥哥們在吵架嗎?”

…真是不巧。

秦顧立刻換上笑容,略過季允向二人走去,側身用身體將他們遮得嚴嚴實實,目光戒備地轉向季允,嘴上卻笑道:“怎麽會呢,沒有吵架。”

佳兒卻不信,盯著季允臉上巴掌印看。

她從林姨娘懷裏跳下來,邁著步子走到二人身前,先牽住季允的手,又去拉秦顧的手,直到二人的手掌在她的帶領下握在一起,佳兒才小大人般舒了口氣:“不吵架,和好咯。”

秦顧無言,只覺像被無數螞蟻噬咬掌心。

季允卻自在極了,甚至故意緊了緊手掌,道:“好。”

佳兒滿意了,蹦蹦跳跳地讓林姨娘牽著,卻仍是一步三回頭,時不時檢查秦顧與季允交握的手。

林姨娘無奈地跟著笑:“飯煮好了,二位快來吃飯吧。”

秦顧只得應下,他不能撤手,緊張的汗早已濕了掌心,不知季允有沒有察覺。

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剎那,季允突然微微俯身,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,低聲道:“師兄,你看,是他們想留我。”

——並非是我刻意纏著你,只是盛情難卻。

秦顧一聲不吭,只當沒有聽見。

季允輕而易舉救下村民博得信任,又游刃有餘地融入進來,一次又一次越過雷池。

好像貓戲老鼠,從容不迫又步步為營。

為了什麽?抓他回去何須廢這麽大神思,直接動手,他根本不是季允的對手。

秦顧側目,看著季允似乎因心情甚佳而微微揚起的唇角,心緒一團亂麻。

…季允,你究竟想做什麽?

找個位置就地坐下,林姨娘端來兩碗粥,粥上浮著一層油,碗裏躺著一只雞腿,燉得爛到脫骨,香氣撲鼻。

這是秦顧前兩日捉來的野雞。

教授村民基礎術法以後,秦顧得以向更遠的區域探索,帶回的食物也愈發豐富,時至今日,眾人已時不時能夠開葷了。

而即便千萬次表達不用給自己留,村民們依舊執拗地將雞腿放在他碗裏。

秦顧推辭不過,便全部接受,再悄悄分給孩子們。

今天的另一只雞腿在季允碗裏。

“今日多虧了季公子出手相救,”林姨娘道,“您與顧公子不愧是同門師兄弟,都是普度眾生的菩薩心腸。”

季允很聰明,始終以秦顧的師弟自居,否則村民們遠不會一上來就對他如此親近。

倒也沒有錯,但今非昔比,師弟二字像怎麽也咽不下的魚刺,卡得秦顧喉管生疼。

季允卻面色如常:“師兄向來如此教導。”

“倒是真巧,”秦顧停下動作,聲音還帶著笑,“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?”

在其他人看不見的地方,秦顧的眼中寫滿警告。

季允眨了眨眼,避開秦顧的視線,雙手捧著碗緩緩放下到膝上,垂著頭,很是委屈:“…不巧,我尋了許久,才找到師兄。”

秦顧心跳漏了一拍,一遍一遍告誡自己這不是他的真心話。

村民們卻不知道季允的真實身份,紛紛感慨道:“找到了就好,找到了就好。哎呀,那顧公子是不是要隨季公子走?”

季允期待地看了過來,秦顧卻別過臉回避。

季允依舊看著他,語氣帶了幾分懇求:“我只想與師兄在一起,各位叔叔嬸嬸可以收留我嗎?”

這話說的,好像他是被秦顧狠心丟下的寵物。

村民們自然不會拒絕,他就這麽巧妙地將秦顧的逐客令堵在喉間,甚至無法出口。

收碗的時候,秦顧福至心靈地看向結界一側,季允正給孩子們講著故事。

他們目光相接,季允的唇瓣無聲開合:“師兄,你逃不走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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